自然笔记:旅人徐霞客 面点奇人吉尼斯记录( 四 )


广西府的考察,是徐霞客在滇南大地山川考察记游的序幕 。在近两年的时间里,徐霞客对云南的岩溶地貌、山岳湖泊、长江源流等皆有考察日记 。其中对当时及后世影响最大、文笔最精美、思辨最精彩的,莫过于《江源考》,有关长江上游之论,深入长江寻源矣!徐霞客特别留意的是金沙江,他从滇中昆明地区经楚雄州,再游,至滇西的大理州,再游至滇西北的石鼓、丽江,对金沙江水系进行实地勘察 。在元谋,徐霞客取金沙江干流河段,在江边行走,到水上漂流,明确认定,金沙江是长江上源,彻底否定了儒家典籍中的“岷山导江”说 。这一发现和明文宣告,具轰动性,引来了诸多讨伐声:儒家经典岂容驳论?千年定说岂容怀疑?徐霞客一介布衣对垒经典,其为狂人乎?徐霞客在《江源考》有此一问:“余按岷江经成都至叙今之宜宾,不及千里,金沙江经丽江、云南、乌蒙至叙,共二千余里,舍远而宗近,岂其源独与河异乎?”又问:“何江源短而河源长也?岂河之大更倍于江乎?”“计其吐纳,江既倍于河,其大固宜也 。”
河即黄河,世人对黄河源头、长度的认识远过于长江,为什么?因为金沙江盘折溪峒间,水陆俱莫能溯,故不知其详 。而“河源屡经寻讨,故始知其远;江源无从问津,故仅宗其近” 。徐霞客明确指出:“推江源者,必当以金沙江为首”,把“岷山导江”说彻底推翻 。徐霞客的结论来自亲为勘察、调查,有岷江到宜宾之不及千里,而金沙江则两千余里的统计学上的铁证 。但从明到清,指徐霞客离经叛道者纷纷 。
在《尚书·禹贡》的“岷山导江”说和徐霞客的“推江源者,必当以金沙江为首”之间,对前说拥护者众,而认为“霞客不足道”,因为“经有明文”也 。谭其骧先生说:“霞客所知前人无不知之,然而前人从无以金沙江为江源者,以岷山导江为圣经之文,不敢轻言改易耳 。霞客以真理驳圣经,敢言前人所不敢言,其正名之功,诚有足多,若云发见,则不知其可 。”谭先生所言,公正而客观:在江与河的长度比较上,在江源的推断上,徐霞客不是发现者,“霞客所知前人无不知之”,但徐霞客是首先发声者、直言者,是“敢言前人所不敢言”者 。
在丽江
明崇祯十二年(1639)正月二十五日,徐霞客到丽江,《徐霞客游记》卷13记当时当地形胜:
北瞻雪山,在重坞之外,雪幕其顶,云气郁勃,未睹晶莹 。西瞻乌龙,在大壑之南,尖峭独拔,为大脊之宗,郡中取以为文笔山者也 。路北一坞,窈窕东北入,是为东坞 。中有水南下,万字桥水西北来会之,与三生桥下水同出邱塘东者也 。共五里,有柳轻抱,耸立田间,为士人折柳送行之所 。路北即万字桥水,潆流而东,水北即象鼻山……象鼻水从桥南下,合中海之水而东泄于东桥,盖象鼻之水,士人名为玉河云……郡署居其南,东向临玉河,后幕山顶而上,所谓黄峰也,俗又称为天生寨 。木氏居此二千载,宫室之丽,拟于王者 。
木氏者,纳西土司也 。应纳西王第13代土司木增之邀,徐霞客住解脱林藏经阁右厢房 。《徐霞客游记》谓:“二十九日晨起,早饭甚早 。”木增,字长卿,一字生白,号岳华 。他亲往陪同,并以“大肴八十品”款待,有龙眼荔枝、酥饼油线等点心美味 。徐霞客对油线甚为讶异:“细若发丝,中缠松子,肉为片,甚为松脆 。”徐霞客称为“奇点”的还有“发糖”,“白糖为丝,细过于发,千条万线,合揉为一,以细面拌之,合而不腻 。”
笔者猜想:木增的筵席是徐霞客独行三十多年间,享受到的最丰盛的招待 。徐霞客并不是不食人间烟火者,他享受这一切时几乎像个美食家,而且显然是认真品味过的 。他把太多的大好岁月用在路上,用在燃灯写游记上,他甚至连粗茶淡饭也求之不得,只能忍饥挨饿……那是对自己的一种理想的追求使然:山水风景,美色可餐,夫复何求?但徐霞客仍没有停下脚步,正是这一年——1639年,是徐霞客游历生涯中非同凡响的一年,他完成了《盘江考》《江源考》的巨著,丽江之行,与木增及一众文人的交往,使徐霞客认识了一个对儒家文化、汉文学有着极高修养的特殊的少数民族 。正是在丽江,徐霞客完成了他的研究者们鲜有提及的、不同种族文化之间的碰撞和交流,从这一意义上说,徐霞客又是文化使者 。丽江纳西族至明代,有一种文化现象发人深思:纳西族人在完好保存自己民族语言、文字、音乐等东巴文化的同时,却又好习汉字读儒家经典 。有明一代,是中国封建社会史上,汉文化对丽江纳西族影响最广的朝代,这一切与其世袭首领密切相关 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