禅让:上古时代禅让制下隐藏着的历史玄机( 二 )


二、是谁发出了质疑之声?
对于上述的观点,从古至今便不绝质疑之声 。最早提出疑问的不是别人,正是儒门弟子荀况 。他在《荀子·正论》一文中指出“世俗之为说者曰:‘尧、舜禅让 。’是不然 。天子者,势位至尊,无敌于天下,夫有谁与让矣?”在他看来,尧、舜、禹作为贤君只要礼义的大分做到了,又何必用禅让博取虚名呢?如果说荀子的怀疑还是建立在理论基础上,那么法家韩非则更进一步,不但不承认有“禅让”这回事,反而说舜和禹之所以能继承帝位,是“臣弑君”的结果:“舜逼尧,禹逼舜,汤放桀,武王伐纣,此四王者,人臣弑其君者也”(《韩非子·说疑》) 。在韩非子看来,尧根本没行禅让,只是因为其年老力衰而被篡位的舜所逼 。另有一种说法,来自古书《竹书纪年》:“尧德衰,为舜所囚 。舜囚尧,复偃塞丹朱,使父子不得相见也 。”尧帝年事已高,德行威望不足以胜任部落首领一职 。相比而言,威望甚高的舜在众人的支持下上台,深符民意 。上述两种看法中,舜的上台形式虽有不同,但都反映了对“禅让”本身的质疑 。
同样,在舜禹的“禅位”问题上,《韩非子·说疑》指出大禹借助治水一事光芒盖过了帝舜 。在伯益等部将的拥戴之下,顺理成章地受舜禅让 。这其中甚至隐藏着一个天大的秘密:熟读中国历史的人应当知道大禹的父亲鲧因治水不力被舜处以极刑,舜又如何会把天子之位禅让给有杀父之仇的禹呢?对此,《韩非子·外储说右下》认为:“尧欲传天下于舜,鲧谏曰:‘不祥哉!孰以天下而传之匹夫乎!’尧不听 。举兵而诛,杀鲧于羽山之郊 。共工又谏曰:“孰以天下而传之匹夫乎!”尧不听,又举兵而诛共工于幽州之都 。”如此看来鲧应死于统治集团内部的夺权斗争,说鲧因治水失败而被杀,实是当时统治者“欲加之罪,何患无辞” 。
三、全面看待“禅让”问题
诚如钱穆先生在《国史大纲》中所言:“各民族最先历史无不从追记而来,故其中断难脱离传说与带有神话之部分 。若严格排斥神话,则古史即无从说起 。且神话有起于传说之后者,不能因神话而抹杀传说 。”在对待“禅让”问题时,亦应秉持客观公正之观念 。“禅让”,作为一种上古时代的民主制度,产生于先民时期 。在这一时期,一定区域内的部落联盟兼并过程时常伴随着武力征服,联盟制在其中便发挥着重要的作用 。虽说最初联盟体最高首领的权力是非常有限的,但也需要得到各集团的认可和支持 。同时,在这种平等式的联盟体内,最高首领之位的终身制和世袭制显然是无法实现的 。“老衰而禅”以及“老者不堪其劳而休也”等观点虽遭荀子之批判,但绝非虚妄之词,甚至应是联盟体最高首领未能实现终身制和世袭制的有力证据 。因此,禅让制当是势力相当的诸政权组成的联盟体产生其领袖的方式,即尧舜禅让可能就是这几个势力相当的集团不得不结成联盟时,为了协调各集团的关系、维系联盟体的存续而采取的一种领袖和新政权诞生的更替方式 。其间,各集团首领俱以各自集团力量为后盾而展开的明争暗斗在所难免,但都应是在不分裂联盟体以及不妨碍共同利益的原则下进行的竞争 。在这种背景下竞争,个人的智慧和力量就显得格外重要 。最高首领必须集智慧和力量于一身,亦即必须是年富力强且富有经验者,否则难以服众 。可以说,“禅让”是一种在解决权力归属问题上最有效的手段和最理想的方式 。
前文一正一反两方观点,前者将其放在完美无瑕的理想端,后者弃置叛逆无道的阴谋端,这其中暗含着不同学派观念的交锋 。但无论是哪种观点,最重要的是要将其放到当时的文化历史背景中,进行客观的讨论 。禅让制度源起于原始社会末期, 是原始部落联盟根据尚贤与授能原则的民主选举首领制度,对于政权的平稳过渡发挥了积极作用 。作为上古先民的美好理想,禅让制的存在是值得肯定的,而它对华夏民族的借鉴意义则是值得赞颂和推崇的 。随着后世儒学的兴起,封建王朝的君主们希冀借“儒道”之风,推行名儒实法的政策 。为了政治统治的需要,必须树立一个理想模式来规劝世人,同时标榜自己的统治符合天意 。于是,“禅让”这个在儒家的字典里代表着上古圣贤政治,天下惟有德者居之的理想治国蓝图被顺理成章地提了出来,并从此凝华为中华民族的文化基因,提醒着世人“祖述尧舜,宪章文武” 。自此,无论是宋高宗赵构禅位给孝宗赵昚,还是清高宗乾隆禅位给仁宗嘉庆,都是对“禅让”美德的有力践行 。